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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薄雾】早夜窗藤

by别拽我尾巴



>>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,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,浪子老了,唯山河不变。

——余光中《浪子回头》


>>bgm:郑俊豪《说破》



超市的货架之间人群穿梭,拥挤之中蒸腾出一种即将新年的热闹。货架上的锅碗瓢盆不时发出磕碰的声音,仿佛听一场人间熙熙。书架上《野火集》和儿童画报放在一起,季雨时的眼睛掠过深灰色的封面,看见玻璃窗外冷静温柔的夜。


宋晴岚从远方给他寄来一封信,盖着慕尼黑的邮戳,边缘沾染了潮气像是带来了大西洋的海风。信纸下面垫着一包常春藤种子,沙拉沙拉地蹭着纸包,像春天的信使。


可是现在正值冬天啊,季雨时想。他还清晰地记得宋晴岚出门前漫长的亲吻是伦敦的雨雾,记得他手上每一个指节不同的温度,记得他的疤也记得他的茧,记得他每一支枪的名字。他的眼睛总是安静的沉沉的,像海无风无浪的时候。季雨时摩挲着那包种子感受着穿越欧亚大陆的余温,或许我们看过同一个黄昏——


"在看什么?”宋晴岚走过来,手指掀起书页。封面上的“野火”醒目,金浓的阳光落在书页上折射出耀眼的亮光,似乎能刺透过往的黑暗岁月。那时候的他还能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天色,从湛蓝到风云变幻的紫和红,坐一个下午读书,而不用独自面对久违的冰冷和孤独。作家说“如同白头宫女话天宝遗事”,然他想起白居易的君埋泉下,想起没能将文字说与他听的愿。


他在想念。


他在后院的墙根埋了种子,堆了厚厚的土,害怕寒夜的霜冻把还没来得及长的藤就扼死在夜中。宋晴岚说他一天到晚都在想,那个时候的宋晴岚在笑,嘴角弧度头发长度他都记的清清楚楚。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,他的爱人。


宋晴岚给他手指上微小的伤口细心地包扎,大早上把他拖起来看第一缕晨曦掠过城市。宋晴岚喜欢地理,他说那是晨昏线,他以为他并没有听可却牢记在心,然后用很多个燃烧的夜晚去咀嚼去怀念去熬到天明再看一遍,日复一日复一月。


慕尼黑啊。那么远。


他在想他还没有带宋晴岚去过故乡的山墓,漫山遍野的都是白色的水泥墓,一口不大的水库嵌在山里。那墓并不使人害怕而是安详,山风吹过草动。他读《野火集》很早,重读才流泪,他读到“模子”,读到条条框框和环境污染,读到“我的朋友可以站在船头无拘无束地受落日的感动”。他在看灯,看暗夜里不同颜色的灯,发觉自己贫瘠的思想就像经年的冻土。他在看藤,高中楼墙上的老藤好粗,叶子好宽厚,老房子在半山腰还没拆走,和墓地好近,可是没有人怕过。


什么时候开始对藤有特殊的感情呢,季雨时看见废弃楼房上掩住窗的枯藤,它长得像一株永远无法长成的树。从小到大他没有担心过成绩,故乡并不和亲人有关,爱一片山野并非爱人,爱人也未必爱他的山野。他也很少哭,因为眼泪是凌迟一样的折磨,痛苦一遍一遍以至于大脑分泌的内啡肽不起作用,痛苦像海浪,像海哭。


没处发泄的痛苦,如同衔尾蛇;宋晴岚握着他的手说,不要怕,交给我。他已经学会一个人面对世俗的刁难,面对性向,对生活,甚至对那三只猫咪的刁难。他已经学会不动声色地用肋骨撑起一片天,直到后来那个人说:不要怕,交给我。


其实只是怀念码头和星空,怀念幼年的直白,和简单的难过。夏蝉晒干了眼睛会变红,卖垃圾的老头会送他橘子罐头。小时候他长得很讨喜跟外公外婆过,夏天那么多个夏天,好热,好怀念,好怀念没有光污染仰头就看见的漫天星空。他跑过十多年二十多年才发现怎么怎么都走不出那条清晨的山路,早月和日出,他看见海和停满的港口。后来都没时间去怀念了,后来啊,后来都不下雪了。


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。


立春那天藤长出了一棵苗,恰逢浓稠的黄昏,邮差送来轻薄的信件,掉到信箱里发出声响;他的心也动了一下。还有七天就是除夕,船票还没卖光,明后天,接下来的那一周都没有大风浪。他还没拿到信件,就好像已经闻到了船上的玉米和贡丸汤香。


人间茫茫。宋晴岚说慕尼黑在下雪,说还是拿不到手机听不到他的声音,说他很想念他,说替我去看看爸妈。然后他在信的末尾说,常春藤该发芽了,如果你早就种下。那些信他一概是不回的,垫在枕头下面塞进梦里,放映金戈铁马。


季雨时看着窗边的夜色,想起那篇叫《雪》的苏联小说,想起那些从未见面的重逢,想起一些和另一些。他本来很少爱人间,因为船骸忙乱,因为“小扣柴扉久不开”,因为写过的字都不会在岁月里留下痕迹,因为一年要上一次明前茶。因为人间是《折桂令》里的“蓦见人家,杨柳分烟,扶上檐牙”,因为从前人间没有他。他读太多书,太心急等不到这个春天的早夜窗藤,时光的烟雾里不再有夏夜的风把被子和心事都吹开,不再有山河雪的冷白。 


那个沉默的动情的雪夜,季雨时仰起头亲.吻被掠夺被吞咽,窗外的雪下得好大却无声无息,他感到被爱却没力气如同往日设想一般大哭一场,他感到无力,感到未曾有过的懦弱,感到潮湿的夏风,感到被爱,感到被爱,想要大哭一场。想要大哭一场,把泪都淌在宋晴岚肩膀,把他的外套和衬衫都打湿再烫痛皮肤,让他记得说过爱说过狠话,说过雪下得好大,说过爱他,说过很爱他。


把纸撕掉吧,那太轻太薄难承重,把月亮扔掉吧,要太阳就够了。把你关在这里吧,爱我吧,爱我吧,我多想你啊,我多,多想你啊,我多想你啊,我多想哭,我想摘掉第一朵花,想把鸽子的羽毛都拔掉,把流浪的歌私有,把你当成河浪,想沉水,想死亡,想成为他,好想,好想啊。


飞的太高,大地有时候会变得太难触摸。


那一本厚厚的集邮册和相片,那一沓上一辈的回忆和痛,他感到他们隔着重重的远山在向他喊话,但他听不见。蓝玻璃,蓝玻璃,蓝玻璃里的炊烟犬吠,他还没有带他看过。他们爱的难舍难分,就像缠绕的藤。


怕岁月太薄难承重。


或许等藤爬上窗台的时候,宋晴岚就能够回来了。漫长的思念太折磨,从前觉得一个人过两个人过都是过,如今却这么这么寂寞。他在书里看到一片寂寂河山,看到烽火楼台,看到他不愿意见到的月亮,见到晨昏线,见到第一缕晨曦越过城市的地平线。


四月的一个夜里。是第几个失眠的夜已经记不清了,只记得药已经不起作用,他顶着黑眼圈睁眼到天明,想起早夜的樱花。身上薄薄的衬衣湿透了是汗,天色朦朦胧胧的暗,光只能勾勒出隐约的影子。他听见早起的邻居奶奶关门的声响,听见鸟儿依稀的啁啾,头痛的要命,准备躺下去睡一整个白天。


然而他听见开门的声音,听见行李箱的拖动,衣料的轻轻摩擦。小偷吗?他想,身体却懒得动。他感到熟悉的温度,感到几年来的痛得抚。感到温暖,他抓住那只手。他听见宋晴岚说,亲爱的,天亮了。我很想你。


他把头靠在他肩窝,眼睛睁不开,他闻到风尘仆仆,闻到硝烟和尘土。闻到他。季雨时的雨像泪,没有声息地落下,打湿再打湿,一如往日设想。


窗外城市的第一缕晨曦掠过楼顶。天亮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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